八公山记游 （下）

餐后继续行程。

合阜公路旁边，赫然便是汉淮南王墓。以为进深很大，却确实在路旁。进门（是景总是有围墙有门的）就是。刘安墓格局不大，因而有人曾置疑。沿植有柏树的神道上行，便是覆斗状的墓园。墓周遭青石围护，再往外，围绕的则是平展土地上撒播的已出青的麦苗，异常宁静。一代王公归葬于此，是否算是得其所不得而知。但其名下的《淮南子》传播千年，泽被华夏，却是不争事实。豆腐始祖的名声也很了不得，甚至不比其编纂的书逊色。在精神与生活两方面都留有遗产，比单纯的什么捞什子皇帝王侯厉害多了。后人为之演义的多种宫斗，真真假假不可辨且失趣。游伴们说起钱钟书梳理出来的古代文人文过饰非事，象老农闻着麦苗香与土粪味拉扯年景。

刘安墓后是四顶山。山峦气象，蔚有大观。缓坡而上，站在山顶东岳祠前，看淮南大地，自有庄严大势。正南是寿县或寿春。可惜朦胧只有一个方向。指点几个来回，也难寻具体确切的标志建筑，比散落千年的历史传说还难寻找。《淮南子.原道训》谓，鲧筑城以卫君，造郭以居人，此城郭之始也。卫君已无从谈起，但居人的功能在这样一片迷雾之中如何去探寻，倒变成一道现实题目了。这里不似皖南，山的坡度不大，在冷兵器时代可是适宜摆兵布阵的地方。种植的侧柏已蔚然成林，且清且爽，没有江南那种粘滞粘湿的感觉。环顾，有老子像、八公像、通信塔，或许有一天也应被拆迁吧。目视东面，八公山山峦蜿蜒，横亘有一长溜的采石场，峭楞楞的，如同在人脸上生生切出的一个疤。从风水上讲，也是直直地拦腰切断了山势。仿佛这里帝王将相或不能再出，也许时代本不要求出了。

从山脚顺凤寿路往凤台方向，十多分钟车程，拐入小道，穿过一个略显凌乱的村庄，进入一条甚为干燥的砾石小路，在一片桃树林中有一黑色碑。标识廉颇墓到了。其实仍然未到。下车后，可发现在密密的桃林后，有一土山，其实不是山而是封土堆，方是真正的廉颇墓。土山背靠的是一座更大的山，却与他处不同，林木稀稀，甚至可称是光秃。《水经注》所谓“对八公山，山无树木，惟童阜耳”，唯此山相肖。廉颇墓从外观上看，形制阔大，有帝王象，不象一个“一为楚将，无功...”而卒死于他乡寿春的将军。桃林间不好走，除去遗弃的枝枝桠桠外，还丛生着山枣。它个头不高，但枝刺坚硬，在枯黄的土地上矗立，凛然。令人想到西北黄土高原植物。封土堆那儿传来音乐声，说是四句推子。从未听过，唱词断断续续，什么别说我脾气坏之类，在旷野上听来却是古风悠然，端是天籁之音。循着这声音，沿着砾石小道，继续上行。不久，见路边林中又有一石碑，上有“赵大将军廉颇墓”，已到封土堆脚下了。上去后，是一片梨树和桃树。顶部有一坑，一看便是盗坑。挖断自家风水的事看来有传承。有一农民在做农活，给桃树剪枝。其约50来岁，姓纪，壮实健谈。一手撮烟一手出剪，剪出的树型有模有样，我身边的一株桃树被剪得形状竟很像黄山迎客松。暗红色的枝条仿佛在等待春天，散发出莫名的暖意。说这是引进品种大白桃，盛果期约20年，个大汁多，如天气好一株可得几百斤果，卖到一千多块钱。全家约三十株果树，细算收入应该可观。问及今年年成预期如何，他脱口说，期盼无雾霾。我以为是说笑，他认真地补充道，桃花开的时候，最怕被瘴气罩上，被罩上一周或几天就完蛋。封土堆往东北方向，砾石小道蜿蜒如蛇行，再过去就是毛冲、闪冲村了。顺路下山，发现路边间或有一个水宕，里边是一汪汪幽幽的存水。尽管水面上有些漂浮物，周边也是干燥的坡积土壤，但依然遮不住那清冽沁人之气。这唤起了上半程游历的记忆，经历的沟沟壑壑都是干涸，包括一些原本应是百草丰茂、泉水潺潺的地方。一个八公山，两边却有许多落差，想应是地下水流失之故。

与廉颇墓相对不远处是茅仙洞。地在原风台县今八公山区李冲回族乡境内。经管委会的人工小园林围墙，被引入一人工洞穴。洞内道路平缓上行。快出洞口时，有自然光照进，方见一斜伸向下的洞穴，与我们来时洞接，甚是促狭，应是人兽都不能行。是个天然洞，不知通向何处，大自然神工鬼斧，不可妄断。出得洞来，已在三峰山腰。面前正是淮河，此处淮河如歌般委婉，如练般丝滑从东而西，沿山脚袅然淌过。河南岸是董峰湖，土地平旷，垄亩俨然。望文生义，其地应原是湖圩。类似的圩地，沿淮比比皆是。什么是沧海桑田，这是个活色生趣的案例。随河水流逝方向，向前再向前，应是淮河第一峡硖石了。在无处不在的雾气中，“硖石晴岚”的岚气已黯然。从白鹗山逶迤到此的三峰山，已是八公山之杪。可这杪却着实硬的很，硬是让淮河在此折了个弯。也是，淮河成型才100万年历史，而八公山则寿更长，无论如何算也300万岁以上了。八公山是含饴弄孙，淮河是儿孙绕膝。空间距离看不远，时间距离更长，无端心底空落便少了许多游兴。返身三仙阁。洞内供奉茅氏三兄弟。这三兄弟看来修行地方甚多，真正成名是在江苏句容，直把那里的山让后人直呼茅山了。茅山今日香火之盛，已非茅仙洞可以想象。天井中有一株梅花开的正艳，疏影横斜，暗香浮动，直入人心。小石碑上称之为和靖梅，就是北宋那位鹤子梅妻的林和靖所手植。这我倒宁信其有，梅花那声息仪容，恐只有他能写出了。山崖上还有一假洞，发力上去，洞不深，有一打坐蒲团，并一些烟灰。不知在此面壁心可能静。说是假洞，倒真是名副其实。出来，有道人追问政府何时来开发。静看淮水及淮水上唯一的小船，飞花落叶、云渡尘扬，碎片散乱，不知应想什么。喝粥、打扫、捡拾、读书，俱是修行。暮霭在山谷中起来，寒意渐重。

煮一壶花雕酒，梅子生姜。归读李知县，“私幸山水之美，游览之胜，足以发思古之壮意...知往事留遗，即一树一石，皆当贵重，保护如子孙之宝，其世守法物然者，庶几敬恭桑梓，慎守丘墓，革嚣凌之气，致于厚重...”电脑上背景音乐是追梦人，“让青春吹动你的长发/让它牵引你的梦/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/红红心中蓝蓝的天/是个生命的开始/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中安排/冰雪不语寒 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/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/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...”恍惚仍在八公山上，漫山漫坡、齐齐密密的桃林，经剪枝后更显其虬曲遒劲，根根如骨，枝枝如铁。没有绿叶，没有鲜花，但暗红色的纵横交错的枝条，已氤氲成蓬勃的英雄的紫意。远胜花团锦簇时。真的是一幅很好的题材。

恐记忆日久漶漫，速记之。以志行。    2014年。